原文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译文
昨夜的星空与昨夜的春风,在那画楼之西侧桂堂之东。 身虽无彩凤双翅飞到一处,心却有灵犀一点息息相通。 隔着座位送钩春酒多温暖,分开小组射覆蜡灯分外红。 叹我听更鼓要去官署应卯,骑马去兰台心中像转飞蓬。
创作背景
对这组诗的创作契机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君臣遇合之作,有人说是窥贵家姬妾之作,还有人说是追想京华游宴之作。而主流意见是看作恋情诗、怀人诗。据诗意看,诗人所所怀想的对象可能是一位贵族家女子。赵臣瑗《山满楼唐诗七律笺注》认为“此义山在茂元家,窃窥其闺人而为之”,冯浩也认为此诗“因窥见后房姬妾而作”。又据诗中“走马兰台”看,此诗可能作于李商隐任秘书省校书郎的开成四年(839)之后。
注释
⑴“昨夜”句:《尚书·洪范》:“星有好风。”此含有好会的意思。星辰,众星,星之通称。 ⑵画楼:指彩绘华丽的高楼。一作“画堂”。桂堂:形容厅堂的华美。 ⑶灵犀:犀角中心的髓质像一条白线贯通上下,借喻相爱双方心灵的感应和暗通。 ⑷“隔座”二句:邯郸淳《艺经》:“义阳腊日饮祭之后,叟妪儿童为藏钩之戏,分为二曹,以校胜负。”隔座送钩,一队用一钩藏在手内,隔座传送,使另一队猜钩所在,以猜中为胜。分曹,分组。射覆,把东西放在菠盖物下使人猜。《汉书·东方朔传》:“上尝使诸数家射覆,置守宫盂下射之,皆不能中。” ⑸嗟(jiē):叹词。听鼓应官:到官府上班,古代官府卯刻击鼓,召集僚属,午刻击鼓下班。 ⑹走马:跑马。兰台:秘书省的别称。《旧唐书·职官志》:“秘书省,龙朔(唐高宗年号)初改为兰台。”当时李商隐在做秘书省校书郎。类:类似。转蓬:指身如蓬草飞转。《坤雅》:“蓬,末大于本,遇风辄拔而旋。”转,一作“断”。
这是有作者自己直接出场的无题恋情诗。诗人追忆昨夜参与的一次贵家后堂之宴,表达了与意中人席间相遇、旋成间阻的怀想和惆怅。
开头两句由今宵情景引发对昨夜的追忆。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夜:星光闪烁,和风习习,空气中充溢着令人沉醉的温馨气息,一切都似乎和昨夜相仿佛。但昨夜在“画楼西畔桂堂东”和所爱者相见的那一幕却已经成为亲切而难以追寻的记忆。诗人没有去具体叙写昨夜的情事,只是借助于星辰好风的点染,画楼桂堂的映衬,烘托出一种温馨旖旎、富于暗示性的环境气氛,让读者自己意会。“昨夜”复迭,句中自对,以及上下两句一气蝉联的句式,构成了一种圆转流美、富于唱叹之致的格调,使得对昨夜的追忆抒情气氛更加浓郁了。
三、四两句由追忆昨夜回到现境,抒写今夕的相隔和由此引起的复杂微妙心理。两句说,自己身上尽管没有彩凤那样的双翅,得以飞越阻隔,与对方相会,但彼此的心,却像灵异的犀角一样,自有一线相通。彩凤比翼双飞,常用作美满爱情的象征。这里用“身无彩凤双飞翼”来暗示爱情的阻隔,可以说是常语翻新。而用“心有灵犀一点通”来比喻相爱的双方心灵的契合与感应,则完全是诗人的独创和巧思。犀牛角在古代被视为灵异之物,特别是它中央有一道贯通上下的白线(实为角质),更增添了神异色彩。诗人正是从这一点展开想象,赋予它以相爱的心灵奇异感应的性质,从而创造出这样一个略貌取神、极新奇而贴切的比喻。这种联想,带有更多的象征色彩。两句中“身无”与“心有”相互映照、生发,组成一个包蕴丰富的矛盾统一体。相爱的双方不能会合,本是深刻的痛苦;但身不能接而心则相通,却是莫大的慰藉。诗人所要表现的,并不是单纯的爱情间隔的苦闷或心灵契合的欣喜,而是间隔中的契合,苦闷中的欣喜,寂寞中的慰安。尽管这种契合的欣喜中不免带有苦涩的意味,但它却因身受阻隔而显得弥足珍贵。因此它不是消极的叹息,而是对美好情愫的积极肯定。将矛盾着的感情的相互渗透和奇妙交融表现得这样深刻细致而又主次分明,这样富于典型性,确实可见诗人抒写心灵感受的オ力。
五、六两句乍读似乎是描绘诗人所经历的实境,实际上是因身受阻隔而激发的对意中人今夕处境的想象。送钩、射覆,都是酒宴上的游戏(前者是传钩于某人手中藏着让对方猜,后者是藏物于巾盂之下让人猜,不中者罚酒)。在诗人的想象中,对方此刻想必就在画楼桂堂之上参与热闹的宴会。宴席之上,灯红酒暖,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隔座送钩,分曹射覆,气氛该是何等热烈!越是阻隔,渴望会合的感情便越热切,对于相隔的意中人处境的想象便越加鲜明。“春酒暖”“蜡灯红”,不只是传神地表现了宴会上融怡醉人的气氛,而且倾注了诗人强烈的向往倾慕之情和“身无彩凤双飞翼”的感慨。诗人此刻处境的凄清寂寞自见于言外。这就自然引出末联的嗟叹来。“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在终宵的追怀思念中,不知不觉,晨鼓已经敲响,上班应差的时间要到了。可叹的是自己正象飘转不定的草,又不得不匆匆走马兰台(当时诗人正在秘书省任职),开始寂寞无聊的校书生涯。这个结尾,将爱情间隔的怅惘与身世飘的能融合起来,不但扩大了诗的内涵,而且深化了诗的意蕴,使得这首采用“赋法”的无题诗,也像他的一些有比兴寓托的无题诗一样,含有某种自伤身世意味。
李商隐的无题往往着重抒写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事件与场景的描叙常常打破一定的时空次序,随着心理活动的流程交错展现。这首诗在这方面表现得相当典型。起联明写昨夜,实际上暗含由今宵到昨夜的情景联想与对比;次联似应续写昨夜,却突然回到今タ相隔的现境;颈联又转为对对方处境的想象,末联则再回到自身。这样大幅度的跳跃,加上实境虚写(如次句)虚境实写(如颈联)等手法的运用,就使得这首采用赋法的无题诗也显得断续无端,变幻迷离,使读者感到困惑了。其实,把它看成古代诗歌中的意识流”作品,许多困惑和歧解原是不难解决的。在这首诗中,诗人的情感运势十分自然流畅,但如果定要深究诗里说的具体的事情,便又有了好多种想象且个个都合情合理。叶嘉莹说,诗是显意识活动,词则是隐意识的。李商隐的无题诗近乎词的情境,在工整的诗歌格式下抒发的是一种词所擅长的隐约难言的显意识表达。单看这首无题诗,全诗在哀婉凄凉的乐调下有一种似解非解的感觉,既像是写给不能长久相伴的恋人的,又像哀叹君臣遇合,却似乎没有这么世俗,这就是李义山无题诗的妙处所在。(周振甫 萧涤非 等)
历代名家点评
明末清初·吴乔:“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乃是具文见意之法。起联以引起下文而虚做者,常道也;起联若实,次联反虚,是为定法。(《围炉诗话》) 明末清初·钱谦益:此追忆昨夜之景而思其地,谓身不能至,而心则可通也。“送钩”、“射覆”,乃昨夜之事。嗟余听鼓而去,迹似转蓬,不唯不能相亲,并与画楼、桂堂相远矣。(《唐诗鼓吹评注》) 明末清初·冯舒:妙在首二句。次联衬贴,流丽圆美,“西昆”诸公一世所效。(《瀛奎律髓汇评》) 清·钱良择:义山无题诗,直是艳语耳。杨眉庵谓托于臣不忘君,亦是故为高论,未敢信其必然。(《唐音审体》) 清·屈复:一二昨夜所会时地。三四身虽似远,心已相通。五六承三四,言藏钩送酒,其如隔座;分曹射覆,唯碍烛红。及天明而去,应官走马,无异转蓬。感目成于此夜,恐后会之难期。(《玉谿生诗意》) 清·程梦星:盖叹不得立朝,将为下吏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清·纪昀:观此首末二句,实是妓席之作,不得以寓意曲解。义山“风怀”诗,注家皆以寓言君臣为说,殊多穿凿。(《瀛奎律髓汇评》) 清·黄叔灿:诗意平常,而炼句设色,字字不同。(《唐诗笺注》) 清·邹弢:此诗自炫其才,述眼前境遇,笔情飘忽。(《精选评注五朝诗学津梁》) 清·胡以梅:此诗是席上有遇追忆之作。妙在欲言良宵佳会,独从星辰说起……凌空步虚,有绘风之妙……得三四铺云衬月,顿觉七宝放光,透出上文,身远心通,俨然相对一堂之中。五之胜情,六之胜境,皆为佳人着色。且隔座分曹,申明三之意;送钩春暖,方见四之实。蜡灯红后,恨无主人烛灭留髡之会。闻鼓而起,今朝寂寞,能不重念昨夜之为良时乎?(《唐诗贯珠》)
李商隐(约813年-约858年),字义山,号玉溪(谿)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诗人,祖籍河内(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出生于郑州荥阳。他擅长诗歌写作,骈文文学价值也很高,是晚唐最出色的诗人之一,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
李商隐是晚唐乃至整个唐代,为数不多的刻意追求诗美的诗人。他擅长诗歌写作,骈文文学价值也很高。其诗构思新奇,风格秾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优美动人,广为传诵。但部分诗歌过于隐晦迷离,难于索解,至有“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之说。因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后葬于家乡沁阳(今河南焦作市沁阳与博爱县交界之处)。作品收录为《李义山诗集》。